很久沒有想起卓這個人,幾天前她偶然在我腦海裡閃過,不以為意,
昨天接到她的電話,大概就是述說她已經走投無路,想要再跟我借點錢,
其實我身上並不缺那些錢,她叨叨絮絮地說著分別後的經歷,
我心不在焉的聽著,一邊滑著平板。


不是我不想聽她說,而是已經太多次了,她總是自私的,
從十多歲那個時候就是,愛玩沒有遠見,也不會想,
她父親出事的時候我們大概高一還是高二吧,
她是我國中同學,很要好的那一種,有一段時間她吃睡都在我家,
有一次她爸爸也覺得不好意思吧,來我家載她的時候,
隔著門口,老人家緬靦的對我說謝謝,
稱呼她爸老人家是因為她爸跟我爺爺同年,
再婚,老來得女,晚年喪妻,使得她爸爸太寵她,
雖然算不上有錢,但是幾乎有求必應。



打這篇文章的時候,偶而還會想起卓以前的樣子,她不高不到160,
圓潤的臉,勻稱的身材,當時宇多田光剛竄起,她長得很像她,
那個年代,她總是恣意歡笑,總是在追著哪個明星跑,她跟我截然不同,
但是我很喜歡她帶給我那種開心的感覺,
而且我本來就是一個母性氾濫的人(煙)


國中時期我已經得下廚煮晚飯,回家之後,我媽已經把菜買好,
看一下我大概就知道要怎麼煮,那個時候媽已經在餐廳上班,
所以家裡只有三個人吃飯,算上她也不過四個,
但是她總是喜歡吃好的用好的,跟她認識是在國三,
學校嘴巴上說沒有,但那年,我還是被分進所謂的B段班,
也就是大家都假裝沒看見的放牛班,也不過一年時間,
但我跟她算是聊得來,原本想讀同一間高職。


我當年是個沒開竅的孩子,認真度並沒有問題,
所以我還是考上公立高職,
也因為家裡負擔不起私立高職的學費,
她則是上了樹德。


我們是有種革命情感的,國中畢業那年夏天,
我四月就知道甄試到學校了,到九月開學,足足半年時間,
玩到七月暑假開始已經覺得倒胃口了,她想賺零用錢,
我反正沒事,就陪著她到處找工作,我們不怕生膽子又很大,
常常直接搭公車到七賢路,下車之後沿路問補習班卻不缺工讀生?
也一起當過家教(?)總之整個暑假我們都窩在一起。


有時回憶起來,她去念那間學校真是一個大錯誤,
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是一樣,那樣的私立學校裡,充滿一堆千金公子,
我記得曾經陪卓去生活工廠挑拖鞋,因為教室內要脫鞋,穿太差的鞋子會被笑,
那是一種風氣,她本就膚淺,到了那裏算是完了,我與她也就漸漸少聯繫,
但還是維持著一定的頻率。


有一天我接到她的電話,說她爸爸出了車禍,
那年我應該是16或17歲,到現在十多年了,
我爺爺幾年前就過世了,她爸爸還在療養院裡躺著,
她爸爸出事之後,親戚幫忙處理掉了她們的房子,
卓搬到外面開始她租房子的生涯,換我常到她的租屋處找她,
那時她住在中正路,我們常常像神經一樣,
在周末去三多戲院看子夜場的電影,大半夜的再走回中正路,
去六合夜市買宵夜,然後再回她家睡到隔天下午。



即使出了那些事,她並沒有長大,
當時她領的是家扶的資助款,是類似有特定資助人認養的關係,
印象很深,每年過年,家扶會請被資助人寫卡片問候資助人,
記得那最後都是我的手筆。


那年,我第一次開始看世界盃,也是因為她,
她是追著那些足球界的帥哥,我倒是看了好幾屆,
那個時候她也上網去賭足球,被我知道了,我唸了她,她不高興,
有一天,她同學打給我,問我知不知道她在哪?
大約有一週,沒人找得到她,當時是段考期間,後來她回來了,
才知道,她被親戚帶去日本看足球,還很興奮地秀給我看她買的球衣。


基本上,到這邊我就不想理她了,她的親戚也一樣,
她爸爸出事後過了一年,她只有缺錢時才會去打工,不夠也會跟我借,
我們的決裂點,是因為我看不過她太愛玩,又基本上是在糟蹋別人的愛心,
還有很老套的"欠錢不還"。


她是個大近視,當然有戴眼鏡,但是為了愛美,
她堅持要戴隱形眼鏡,記得那筆錢就是因為這樣借她的,
我們家境也不好,所以我從高一開始打工,
那筆錢是我寒假時去木工廠站了一個月換來的,本來打算去買評量,
後來拖了一段時間,我告訴她,在我畢旅前要還我,
畢旅前一天我打電話質問她,依舊沒有下文,但是我清楚知道她手上是有餘錢的,
後來就失去聯繫了,我也不想再找她,錢當然也沒消息了,
還包括我媽借她吃飯的一千塊。


她再次出現大約是三年前,也是有困難,希望我能幫她,
那個時期我還在當業務,一邊在照相館打工,阿翔的事大概只過了一年多,
我自己的日子也很艱難,她找我幫忙,我先買了便當給她吃,
幫她把機車牽去修,又借了她三千塊,當時其實很慶幸,
那個時候我記得會有錢,是因為我簽了一筆兩萬美金的單子,
傭金有個幾千塊,當然她說她會還我錢,有段時間還偶有連絡,
後來她又消失了,過了一個月又連絡上,她說她被關,
因為以前缺錢把帳戶賣給人家,後來可能被當人頭戶,
她也不知道自己被通緝,有天被臨檢,就這樣吃了一個月免錢飯,
後來怎樣我忘了,反正又是消失了。


所以這次她又打來,我只是靜靜地聽她說,
我比當年當然是好過得多了,也不缺那一些錢,
跟她約好了隔天拿錢,隔天下午我先去大賣場,
預算是五百塊,最後搬了一些吐司餅乾等等的乾糧,
吃的東西比較實際,是我的想法,她比約好的時間遲了大概三個多小時,
我也不想多說什麼,仍然是出門去見她。




看到她的時候,我不會認不出她,只是覺得很悲哀,
她是個很愛漂亮的人,當年的情史也是一長串,
她以前就有點圓潤的身材,現在看來是不健康的虛胖,
頭髮隨意紮起,穿著一條肥大的海灘褲,配著夾克,
露出來的衣領,洗得褪色破舊,臉上的雀斑更多了,
頭臉是密密的一層汗。


她在電話裡說著,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台南,工作的地方老闆不想做了,

房東又時不時對她性騷擾,我只是靜靜地聽著,她滔滔不絕,
不是在抱怨,只是在訴說自己的經歷,她還是跟以前一樣,
見了面,她看我拖了一大包東西很驚訝,轉過臉去擦眼淚,
我告訴她,這些東西妳拿去吃,裡面還有一個便當,吃一吃再回家,
又拿了一千塊,還有所有的小鈔給她。


大約十五分鐘,她還在說著,我沒有反應的聽著,後來說了再見,
她追出來說謝謝,又說她想找個地方睡,等明天去戶籍地看有沒有補助款能申請......
我還是說了再見。


當年,她的男朋友是立委的兒子,我甚至跟他通過信,
記得他生日只差我幾天,卓家裡出事,他每個月給她生活費,
她愛吃炸的愛吃零食,他會帶她去超市買營養的東西吃,
如果沒記錯,甚至連機車都是他出錢買的,那個時候我就對卓說過,
這樣無條件地拿別人的錢,她自己要想清楚,
雖然對方真的很好,沒有要求任何事,但那是一種還不起的情。
後來他們分手了,但是那個男人會在她生日的時候,
送一個蛋糕跟一條漂亮的裙子,寄到我家給她。


她不是沒有親戚的,那時候她住外面,
常常會有個舅母之類的阿姨,
去看她順便跟房東太太聊天,她曾經有過很多很多,
即使是在父親出事之後,仍然有很多人在幫她,
是她自己把這些資源揮霍殆盡。



再見面,她已經落到這個社會的底層,
必須找日領薪水的工作,一天只吃得起一餐。



這件事情,我始終覺得有趣的地方是,
她爸出事之後,她其實很少去看他,一開始一週一次,
後來變成一個月一次,有時候又連一個月都沒有一次,
我跟她去看過她爸,療養院裡,已經失智的老人,被束縛在輪椅上,
身上掛著尿袋,根本認不得人,旁邊傳來隔壁病床上,老人的抽痰聲。


可是這麼多年了,她爸還活著,她也還在獨力支撐著她爸,
我覺得有趣是因為,她寧願選擇這種生活方式,寄人籬下,
生活漂泊不定,也不曾努力過,要脫離這種貧窮的迴圈,
三年前我就跟她說過,一個月三萬塊的工作不是沒有,只是得非常努力,
事實上很多人,就算兼兩份工,甚至是三份,最後出頭天的也大有人在。


但是她依舊沒變,一句覺得自己做不到,讓她落入現在的處境,
口袋裡只剩兩百塊,當年我幫她修的機車撞毀了,
看得出來,她除了前排的牙齒,其他都報銷了,
她不曾想過奮力一搏,脫離現在的處境,
即使是在老闆因為身體不好而減少開店的時間,讓她錢不夠用的時候,
她第一個想的,都不是趕快再找工作,
而是跑去找里長,去勸說老闆做生意,也就此打壞彼此間的關係,
人家叫她不用來上班了。


我問她薪水多少,她說做一整天,一天一千五,
聽得出來是一個高於行情而且飽含同情心的數字,
泥水匠或是修馬路的工人的價碼更高,當然更辛苦,
說直一點,就算什麼都不會,狠下心去陪酒陪跳舞,
幾年的時間她應該就能攢下一小筆錢重新開始。


但是她沒有,她沒有拋棄她爸爸,她也很"愛惜"她自己,
於是日子一天一天過,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,應該慶幸她爸爸沒有知覺了,
不然也只是痛苦,十多年了,合該也是她的債未償清。


很久以前我就不覺得她能陪我多久,再見她,已經沒有任何感覺,
我告訴她,這些是我僅僅能幫她的,工作上的建議什麼的,
三年前我都說過了,那個時候,她還有機會找個正常的,好一點的工作,
不至於被人欺凌,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,
她只能不停地在社會的最底層打滾,甚至落入更深一層,
更苦更窮的循環。


相比之下我好像很好命,也很冷漠地說出這些話,
但是,我比她努力得多,雖然我沒有一個生病的爸爸要養,
我也曾經過過一週工作70個小時,兼三份工的日子,
她的學歷其實都還比我好,我在努力往上走的時候她消極的只想著不沉下去。


我也曾經過過吃不上飯的日子,每一餐都得斤斤計較,
吃飯總是挑最便宜的便當,有次去買飯,點了之後才發現人家漲價了,
但是我身上真的只剩50塊,那是無可奈何的,
當然店家的臉色很臭,我也真的很不好意思。


就是因為吃過苦,所以才覺得,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幫她的了,
那條路我不是沒走過,一出社會,十八歲,
盤起頭髮帶著網帽,穿著圍裙雨鞋,灰溜溜的待在廚房,
整天站著,最後腳趾會變形,腳會站到沒有知覺,
很長的一段時間,我的右腳腳趾都是麻痺的。

手因為要包便當,戴著薄薄的手套挖飯,會脫好幾層皮,
秋天手上的每一條紋路就會開始裂開,發癢,
腳上的疤痕不計其數,燙傷,車禍的摔傷,
當業務的時候常常被機車的邊撐,劃到腳盤,或是被排煙管燙到,
因為不想過那樣的日子,所以我很努力,才會有現在的樣子,


她,還在過我十八歲的那種日子,
我們眼看很快就到三十歲了,她說她已經一身病,我告訴她,
妳必須自己靜下來好好想清楚了,這是我最後一次幫妳,
以後,好自為之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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