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個摯友,真的是摯友,她是我最不容易的那些年裡,跟我一起走過來的。
當年,我的困境是心理上的,我感受到一切都分崩離析,
於是抓住了一個目標,死命往前衝,不走不行,停下來就會死,
我需要工作來分散注意力,即使已經忙到極致,寂靜的夜晚依舊是一種折磨,
我在不停地想他,我在等一個不想回來的人。
當年第一次見她,她們家小隻的還在嬰兒車上,大概一歲多,
大的應該已經國小高年級,她當年投資咖啡店生意失敗,背了大筆債務,
信用破產又得養小孩,丈夫剛出獄沒幾年,一個生意失敗,
房子車子都沒了,原本她還在早餐店幫忙,賺一點微薄的辛苦錢,
經人介紹,踏進業務界,自此與我相識。
當一個業務非常非常困難,尤其是沒有底薪的那種,每天每天都很忙,
但妳永遠不知道能有多少收入進帳,有時這餐應付過了,下餐都不知道在哪裡,
要用錢的地方多如牛毛,收入卻微薄,我是兼著兩份,甚至三份工在生活。
我們每天風裡來火裡去,有時覺得可笑,當她想起那些年,
總用下起雨,落在身上的不知道是雨是淚來形容那段時光,
我的形容是”陽光的味道“
有時當我回憶起那段艱難的時光,我會彷彿聞到”陽光的味道“就是那種被子或衣服,
好好的在大太陽下曬了一上午,那個味道。
我們那時都一樣,在路上不斷奔波,可是我的體質不大會流汗,
也有可能是那幾個年頭身體很差,於是一整天後,我身上散發的不是蒸騰的汗臭味,
當我第一次在身上聞到那個味道,我也是愣了,應該還笑了,
最後,那就變成一段深刻的回憶,帶著氣味的回憶。
那幾年,黃連也就那麼苦了吧,她後來夫妻失和,貧賤夫妻百事哀,
有時根本就是自己在養兩個孩子,我呢,那段最窮的日子,爸爸的身體急速的衰敗,
我基本上只弄得到勉強夠自己生活的錢,當我看著爸爸日漸頹唐的身體與意志,
我沒有什麼能做的,我會借錢去買一些保養品給他吃,
但基本上,我是眼睜睜的看著他,牙齒一顆顆的掉,腳也跛了。
我們當時的處境是這樣的,世態炎涼,
我們的老闆基本上把業務當抹布,她完全不缺錢,
因為我還兼她的私人助理跟清潔工,賺點飯錢,她每個月的核銷都是我做的,
每個月收入幾十萬,但還是在我們這兩條耐用的抹布上,不斷榨取我們的剩餘價值。
你見過壞人嗎?跟我見過的,差得遠。
就是在這麼嚴峻的環境裡,你以為我們是怎麼樣的?整天愁眉苦臉嗎?
不,我們非常開心,當然不是無憂無慮那種開心,而是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,
我們能在最慘最慘的環境裡,相視而笑,大笑,哈哈大笑。
互相取笑對方落魄的模樣,聊電影,聊生活,都很慘,
可是我們絕對都能笑得出來,我們在給自己找樂子。
我會這樣形容我們,我們可以被歸類為這種人,我們真的是”漢子“啊,
性別女,但是頂天立地,平常就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,能笑就大聲笑,
即使有能力有手腕,我們都做不到抹煞良心,睜眼說瞎話摀著左心口大發財的。
比起被生活打敗,整天頹喪在家喝酒的男人,我們比她們更有肩膀,
但我們都認同,就是因為我們有良心,所以我們注定很窮XDDDD
如果我們都是男的,她就是我的鐵哥們,我現在只能用摯友形容她,
因為我們都太不像姑娘家了,我們都是一樣的果敢,堅忍,豪爽,
恕我無法用姐妹淘來形容我們的關係。
我這幾年其實挺氣她的,我這哥們什麼都好,就有一點不好,遇事總不往正途走,
江湖裡摸爬滾打出來,風塵裡一趟一趟過的,
我以為那都是從前了,但對她來說不是。
她最後還是選擇回到八大行業上班,到了舞廳當小大班,
她對我說過,想要趁著顏色好,多賺點錢,那個階段孩子也非常需要錢,
我並不覺得好或不好,但我覺得,應該坦白跟伴侶說,而不是瞞瞞騙騙,
她老公有一陣子顧著喝酒,也不太養家,這也是她決定回去上班的原因之一,
於是我常常也得幫她打掩護,那時爸爸已經過世了,我也跳出業務的苦海,
跑到另一個苦海去了,於是就有幾年的生疏。
最近這一次,非常非常好笑,那天我在日本,大阪浪速區的街道上,
接到她的電話,劈頭就問:『妳在哪裡啊!』
我說日本,她說:『我也是!』
又問我:『妳幾號來?』
更好笑的是,我們進出的時間一模一樣,地點也一模一樣,
我們在電話中又爆出一陣瘋狂地大笑,真的是神經病耶,這個世界那麼大,
朋友,妳怎麼就剛好挑中這裡,又剛好挑中這幾天來呢?!
我們聊了一下,她說她解脫了,她”前夫“終於搬出去了。
其實兩三年前,她們就離婚了,用的藉口是要”買房子“我又翻了個白眼,
後來會疏遠她,也是我默默覺得,她再這樣下去,萬一有個時運低,
我就得在社會版上看到她的名字出現,但幸好這都沒發生,
因為她前夫也找到自己的春天,於是爽快的搬走,
說到她前夫,這不得不提,我跟她前夫,同月同日生,
我覺得她就好我們這一口的,沒得說!
因為身邊都有旅伴,我們就簡單聊了一下,她給我發了張放閃照,
說這是新男友,照片裡她看起來很開心,但我又不免為她擔心,
歡場裡認識的男人,能有多好?千萬別是有主的才好啊,我們約了回國吃飯。
那天我坐車到她家附近,她出來帶我,我這哥們有個本事,
她打扮起來真的很美,不打扮的時候真的很路人,差異大到不行,
不過我覺得這跟她的個性有關,我永遠不會忘記啊,
那年我們第一次一起出國,去韓國,我們當時的老闆跟他們的朋友,
大半夜不睡,打扮得花枝招展,衣服的領口往下拉了又拉,
約了韓國籍的小鮮肉地陪進房,試圖約人家去洗汗蒸幕。
與此同時,這位漢子,身穿毛巾底的浴袍跟睡褲,頭髮包著,臉上拍了張面膜,
大馬金刀的坐在客廳喝酒,我站在旁邊,看看人家,再看看她,
小鮮肉地陪也望向她那邊,嘴裡問我:『她......心情不好嗎?』
我已經笑得滿地打滾,我一邊想著,我們蕎就是這樣的漢子,就是這麼真,
一邊坐到她旁邊,開了罐啤酒慢慢喝著,讓妳們裝,大半夜的塗脂抹粉的,
還是洗洗睡吧,我們這樣多快樂啊XDDDD
結果那天,這位漢子在電梯裡跟我說她失戀了,
那是個沒主的單身漢,工作時認識的,但人不錯,心也誠,
溫馨接送了好幾個月也都規規矩矩的,而且是真心的對她孩子好,
於是他們才開始交往的,結果因為一些口角,居然電話也不接,人間蒸發了好些天。
她跟我說了他們認識的經過,他對她的好,當然大部分都是很物質上的,
漢子說,歡樂場中,男人只能比誰有錢,不看臉的,
待久了很厭,面前的男人剛開口,就猜到他接下來要玩什麼把戲,
每個都是有主的,有點錢就跑出來捻花惹草的,
也有每個月就賺個三四萬的上班族出來玩,情話一筐筐的倒,反正不用錢,
也有一擲千金但對孩子不耐煩的,但我們漢子很聰明,都看不上,
我也笑她,就是個極品才能傷人啊,要是個大路貨,多看一眼都懶,
談什麼愛,也就沒有傷害啦。
她還是學不會,不懂怎麼把良心一拋,抱著金大腿不放,從此過上好日子。
過了幾天,電話裡我安慰她,跟她說,既然都這樣了,
找個窮的日子也難過,而有錢有能力的,都不是好招惹的角色,
妳得接受這點,那是你自己挑的,想辦法,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。
她沈默了幾秒跟我說,她本來以為,我要勸他找個普通人,
她已經憋好一口長氣要反駁我:『那是妳苦日子還沒過夠。』
但我沒有,她很意外,覺得我這麼說很有智慧。
我最了解她了,她不夠壞,否則就會死命地挖人家的錢,賺個幾年,
找個半隻腳進棺材的嫁了,過好日子,大概當年就能把兩個孩子丟給前夫,
但她沒有,她的心很好,不管她做出什麼決定,都是為了孩子,
為了給他們更有保障的生活。
她也很傻,在歡樂場中找愛情,人家都是在找錢啊,
妳盡看這些沒用的,良心是個器官嗎?又不會疼,這麼在意幹嘛呢,
傻瓜,
我們都是。
所以我不會站在岸上,風涼的笑她怎麼不找個平常人就好,為個極品傷心傷肝的。
我希望她能把握得來不易的愛情,盡情享受它,但人是你自個挑的,風月場上的單身漢,
有錢有心,沒個幾兩重,怎麼在江湖上走跳,就接受吧,不管在哪,讓自己過得好。
回想過去,風塵滿面,幸好有個沒心沒肺的傻瓜,一路陪我瘋瘋癲癲笑笑鬧鬧的走過,
你說那個圈子裡的人,都是非常甘願的嗎?其實不盡然,很多時候是覺得走投無路,
也害怕,不知道還有哪條路能走,不是每個人都有膽破釜沈舟,涅槃重生,
但我這輩子裡,一直在做這件事。
我或許不與你同路,但我能看到,眼前那條不同的路,你自己看不到的那條路,
既然前路不通,道阻且長,那麼試試這條吧,賺錢不是非得戴上面具鞠躬哈腰的應酬,
你只是看低了自己,你不敢想,那麼我替你想,
她說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夠與相愛的人,光天化日,大街上,手牽手散步,
聽聽這話,就是個傻瓜,可曾像是在風塵中打滾幾十年的人說的,那顆心一點都沒髒,
她沒說出口的,還有希望能驕傲的在兒子面前說出自己的職業,
好啊,我們來想辦法。
毛不易-消愁
當你走進這歡樂場
背上所有的夢與想
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
沒人記得你的模樣
三巡酒過你在角落
固執的唱著苦澀的歌
聽他在喧囂裡被淹沒
你拿起酒杯對自己說
一杯敬朝陽,一杯敬月光
喚醒我的嚮往,溫柔了寒窗
於是可以不回頭的逆風飛翔
不怕心頭有雨,眼底有霜
一杯敬故鄉,一杯敬遠方
守著我的善良,催著我成長
所以南北的路從此不再漫長
靈魂不再無處安放
一杯敬明天,一杯敬過往
支撐我的身體,厚重了肩膀
雖然從不相信所謂山高水長
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
一杯敬自由,一杯敬死亡
寬恕我的平凡,驅散了迷惘
好吧天亮之後總是潦草離場
清醒的人最荒唐
好吧天亮之後總是潦草離場
清醒的人最荒唐
毛不易的消愁,給我的摯友,我最喜歡這個版本的,夠滄桑。
那天她跟我說三天喝乾了一瓶威士忌,
而且上班滴酒不沾,下班了才給自己買酒消愁,真是好笑,
我笑著說:『不會多兌點水,多費錢啊。』
她說她喝酒從不兌水。
看這氣魄,
有時覺得她豪情萬丈那個爽快勁,讓人忍不住大笑出聲,
有時候看她聳的,縮頭縮腦手腳無處安放的模樣,還是讓人大笑出聲,
不管怎樣,盼妳少喝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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